這次達西回來的很突然。

他沒有提前派人送信，只是和洛辛斯的凱瑟琳夫人等人告別後便匆匆出發。

喬治安娜沒有得到任何信息，起初還在猜測來人是誰，等看清楚是達西先生後，她十分震驚，訝異程度一點也不比凱瑟琳少。她楞了幾秒鐘，隨後下意識的向凱瑟琳解釋：“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哥哥今天會回來，他之前去洛辛斯看姨媽了，往常都要幾天後才會回倫敦。”

喬治安娜說完，沙龍內一時陷入寂靜。她和凱瑟琳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兩個人突然都臉紅起來。

喬治安娜意識到她的話簡直是不打自招的典範。自她與凱瑟琳交往，因著知道哥哥的心意被拒絕，為避免讓凱瑟琳感到不自在，她都裝作不知道他們有情感糾葛的樣子。可這一句話打消了之前所有努力。

而凱瑟琳本來顧及喬治安娜和安內斯裏太太在場，盡管內心慌亂不已，但竭力勉強維持了鎮定。當喬治安娜的解釋一出口，她再也難以偽裝，一股股羞意不斷從心底透上來，刷地就紅了整張臉龐。

在兩位女士在沙龍內對著沈默和尷尬的時候，達西和菲茲威廉上校已經走進了宅邸。

菲茲威廉上校走在達西身後，打了個哈欠。對於達西為什麽突然要回倫敦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昨天達西說要走，今早便出發。按照原本的計劃，他們在洛辛斯至少還要待上兩三天，現在卻沒有預兆的提前。菲茲威廉上校一路都在問原因，但達西怎麽也不肯告訴他。

管家迎了上來：“先生，菲茲威廉先生。”

達西摘下帽子遞給男仆，他望了望四周，沒找到妹妹的身影：“喬治安娜呢？”

往常他回家時，喬治安娜都會第一時間跑出來迎接他。

管家道：“小姐在沙龍招待客人。”

“客人？”達西感到驚訝。妹妹害羞內向，很難交到朋友，更是很少邀請人來家中做客。達西一開始以為是自家的親戚或者是他朋友家的女眷，但隨即他又想到，如果是那些熟面孔，管家會直接告訴他拜訪的人名。

“是我姐姐她們？”菲茲威廉上校和達西想法一樣。

菲茲威廉上校是達西的表弟，他的父親和達西的母親還有凱瑟琳夫人是親兄妹，因著這層關系，他們之間來往頻繁，經常互相走動。同時他也是喬治安娜的監護人，本來回倫敦他可以直接回家，出於想要看望妹妹的心情，才跟著一起到了達西家。

他也很清楚喬治安娜的性格，自然沒想過她會有什麽新朋友。

誰想管家道：“不是比利夫人，是一位年輕的貝內特小姐，她是小姐的朋友，應小姐的邀請今天來做客。”

“什麽？”達西以為自己聽錯了，大驚失色地問道。

然而，在他還沒得到答案，沒能做出任何心理準備時，便看見喬治安娜和凱瑟琳一同從沙龍的方向走出來。

這次與凱瑟琳見面著實出乎達西的預料。他第一個念頭是吃驚，但驚訝的情緒沒有維持幾秒，就變得慌亂無措起來。他心神不寧，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他的右手手指無意識地在大腿外側來回摩挲，隨後又拉拽起衣角。

他的神態猛一看還算鎮定，可仔細瞧，便能清楚看到他的表情僵硬，非常不自然，更為罕見的是，他的臉色居然微微漲紅。

和他相比，凱瑟琳的表現要好得多，她已度過毫無準備最慌亂的那一刻。她做好了心裏鋪墊，此時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誰想當她剛和達西四目相對，看到他緊張無措的反應，她竟然也跟著緊張和羞澀，臉上滿是紅暈。

大廳裏其他人都沒出聲，現場詭異的沈默了數秒。

凱瑟琳的內心無比尷尬。她覺得她實在太倒黴了。自她和喬治安娜結識以來，今天這回是她第一次來達西家。來之前，她曾考慮過遇見這位先生而令雙方難為情的可能，為了避免這種局面，她特意重新看了一遍喬治安娜的信。在確定喬治安娜明確寫了自己一個人在倫敦，她才放心來做客。

誰想這才到幾個小時，她就碰見了之前數天不在家、剛洛辛斯趕回來的達西先生。凱瑟琳心煩意亂，情緒中的慌亂和驚訝無法描述。比起這些個人的心思，她更怕達西先生誤會她的來意。他會不會以為她是為了他而刻意結交喬治安娜？覺得她是後悔了，所以來個曲線救國？

想到這裏，凱瑟琳臉上的羞意就更明顯了，她低下頭不敢和達西先生對視，沈默不語，完全不能維持以往的冷靜與淡定。

而達西的反應更糟。盡管他最開始驚慌了片刻，但很快他運用引以為傲的自制力，自以為心境恢覆平靜。他準備開口說幾句敘舊或者歡迎的場面話，可他張了張嘴，發現他居然說不出來話！

活了二十八年，達西先生第一次對自己發這麽大的火。看看他做了什麽吧！噢，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僅看著一位小姐便說不出來話而已。

上帝！達西認為這可笑極了，但他就是發不出來聲音，他的嗓子非常緊，呼吸也特別急促，他幾次張開了嘴巴，又無力地合上。

比起表面的失態，他心底更是心煩意亂。盡管他已經做好決定，要去了解和爭取這位小姐，可是他的計劃只是剛到先回倫敦這一步，別的什麽都還沒有想。

該死的誰能想到他一回家就能碰見她？

兩人的沈默和慌亂落在現場所有人眼中。這些人裏，喬治安娜早已知道哥哥的心意，知道他沒說便被拒絕了。她還不知道可憐的兄長前幾天又一次遭受重大打擊——他求婚了，結果被拒絕不說，還被打擊的魂不守舍，以至於回家都認錯了方向，差點騎馬向著愛爾蘭跑去。

安內斯裏太太也猜出了部分，她陪伴喬治安娜多年，這位單純的小姐不懂掩蓋。

而菲茲威廉上校什麽都不知道。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達西。本來他先是好奇喬治安娜那怎麽有了一個新朋友而自己不清楚，隨後發現這位新朋友漂亮年輕，但是很快，他的視線和精力便全被達西先生與這位陌生小姐的相互反應給吸引了。

天啊，他看到了什麽？

菲茲威廉上校驚訝地看著往日從來嚴肅淡定的表兄此時顯而易見的慌亂不安，他又看了看那位羞答答低著頭、比達西好不到哪去的年輕小姐，覺得答案呼之欲出。

他再次仔細觀察達西，這才發現達西的神色豈止是慌亂，那種表情簡直可以稱之為羞澀。

大概是他震驚的視線太明顯了，達西感受到他的目光後，頓時惱羞成怒。他生氣自己過於明顯的反應和態度，更生氣他以為他掩飾得很好，還覺得凱瑟琳看不出來他的緊張，誰想菲茲威廉都看出來了。

達西頓感心煩意悶。不過，沒多時他的心田間湧上一陣又一陣無法言喻的欣喜。

達西不由看向窗外，發現外面的世界依舊是天色沈沈，寥落蕭索，冬日的倫敦實在讓人找不出什麽誇讚的話語。

可他卻覺得很奇怪。他奇怪，為什麽這樣的天氣他的心情會忽然如此快樂，為什麽他仿佛感覺有芳香和陽光流到心田裏來？

他……是有多喜歡這位小姐？

又默默站了近一分鐘，達西才成功穩定了情緒：“貝內特小姐。”

凱瑟琳向他欠身致禮。她的神態已經恢覆了正常，只是捏裙子的手指明顯比往常用力很多：“達西先生，今天我來府上做客，希望沒有打擾你們。”

“當然不會。你是喬治安娜的客人，我…們非常歡迎。”

兩人客套完這幾句後又不說話了。但縱然言語是安靜的，一種無法言明的暧昧和臉紅心跳的氛圍卻在他們之間默默流淌。

菲茲威廉上校不想打斷，但他怕這麽安靜下去會站到明天早晨，他輕咳一聲，開口道：“也許我該來個自我介紹？”

他話中帶著的打趣意味讓達西的神色又開始略微窘迫。往常，達西早應該在看見凱瑟琳的時候為雙方互相介紹。

可達西根本就沒想起這件事。以至於菲茲威廉跟凱瑟琳已經面對面地站了好幾分鐘了，都還沒有正式認識。

達西正色道：“凱瑟琳小姐，容我向你介紹。這是我的表弟，菲茲威廉上校，我們剛從洛辛斯回來。這是凱瑟琳·貝內特小姐。”

菲茲威廉上校認為這個介紹也太偏心了。

聽到菲茲威廉上校的名字，凱瑟琳總算被分散了心思。

“我想你一定是伊麗莎白小姐的妹妹，我聽她提起過你。”菲茲威廉上校道。他會這樣猜測，倒不是因為伊麗莎白看起來成熟，而是因為凱瑟琳一看就還是少女。盡管她神色老成，但模樣明顯是十幾歲的少女，他甚至分不出來她和喬治安娜誰大。

想到這，菲茲威廉上校又瞥了一眼達西，內心感慨萬千。

真是想不到，嚴肅淡定的達西居然喜歡這個類型的女孩。

凱瑟琳笑著應道：“前幾天收到姐姐的信，她也和我提起你，說你們都在洛辛斯作客。”

和兩位先生見面之後，達西和菲茲威廉去了各自的房間換衣服，喬治安娜則帶著凱瑟琳又回到了沙龍。

本來按照喬治安娜的計劃，她該帶凱瑟琳去看她新創作的畫，可現在兩人都沒了心思。

喬治安娜的忐忑，是由於她怕凱瑟琳誤會自己明知達西會回來才邀請她。而凱瑟琳卻沒想這些，她相信喬治安娜的品格，當然知道她不會這麽做。可是她也難免不為同樣的問題感到焦灼，她擔心達西先生誤會，以為她的拜訪是刻意為之。

不得不說很多事都是當局者迷。凱瑟琳相信喬治安娜，達西先生也相信凱瑟琳，他們都沒想到今天這場相遇，但又都不確定對方是否知道自己的無意。

到底比喬治安娜多經歷過一些事情，凱瑟琳當做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主動和喬治安娜繼續先前的話題。不過她內心十分想離開，等時間終於在期待中慢吞吞地走到下午三點多的時刻，凱瑟琳立即提出告別。

她很愧疚，本來今天喬治安娜認真安排了很多的活動，說要給她看新畫的畫、彈新學會的曲子，還有幾個書中的問題想與她探討。

可惜，在達西先生出現後，凱瑟琳的心思被攪亂了，她總是情不自禁的想起他。

在凱瑟琳的心中，她以為她再也不會與達西先生見面。他們會回到各自該有的生活軌跡，不會再有任何交集，更勿論重逢。

可……凱瑟琳忍不住想用手捂住臉頰。這樣的念頭才升起幾天，她就又遇到了他，還是在他的家裏，是她主動上門。雖說人生總是充滿太多意外，但她衷心期盼，這樣丟人的事情還是少發生的好。

對於凱瑟琳提出告辭，喬治安娜很想挽留。之前她們已經說好凱瑟琳會留下吃正餐，她還專門讓家中的法國廚師和意大利廚師準備豐盛的晚餐。但喬治安娜是個體貼細心的女孩，只是略帶遺憾地懇請她最近再來拜訪。

喬治安娜道：“我保證到時家中只有我一人！”

凱瑟琳禁不住笑了。

她們一起走向大門，喬治安娜要將凱瑟琳送上馬車。就在這時，達西先生從二層的樓梯走下來。

這又是一次完全預料之外的見面。

凱瑟琳驚呆了，不敢相信她居然能這麽背。

自從達西先生回來後她一直鴕鳥地待在沙龍，不曾邁出一步，生怕遇見對方讓他誤以為她在制造巧合。可怎麽會又遇到了達西先生？她的臉上一陣飛紅。

達西先生站在樓梯拐彎處，看到凱瑟琳已經戴好帽子、穿著外套，當即明白對方正準備離開。

此時的他已經恢覆了往常的有禮與鎮定，他走下樓梯，款款走到凱瑟琳面前，像一個挽留客人的好客主人，問道：“你要走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凱瑟琳總覺得達西先生的語氣異常溫柔。她擡眼看向他，立馬被他深情繾綣的眼神弄得轉開目光，誰想視線又正好和喬治安娜對上，後者正一臉開心地看著他們。

凱瑟琳覺得她的臉色肯定已經像一塊鬥牛用的布。

“是的，我想起來有些事，準備提前離開了。我想著你很忙，沒有特意向你提出告辭。”

達西道：“為什麽不留下來吃晚餐呢？我剛剛問了廚師，他們特意準備了豐盛的菜肴。”

如果不是凱瑟琳實在不好意思，她一定會翻白眼。她為什麽走他心裏沒點數嗎？是誰害她吃不上法式大餐的？

凱瑟琳沈默不語，只是淺淺一笑。

達西不再挽留，轉而道：“那我送你吧。”

客廳裏所有的人都楞了。

凱瑟琳目瞪口呆：“您說什麽？”

達西望著她，語氣篤誠地道：“我正好有事也要去那個方向，我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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